“過去學界對天津博物館所藏甲骨的品相內容評價低了,其一些小的甲骨片放在有的博物館就屬于大片了,最大的一塊牛胛骨通長48厘米以上,正反面有近百字,且涂朱,凝聚了大量歷史信息。能夠全面徹底整理研究這批甲骨藏品,真是既慶幸又深感責任重大。”提及這些年的研究工作,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、甲骨學殷商史研究中心主任、中國文字博物館顧問宋鎮豪興奮難掩。
眼下,他正帶領課題組成員,全力投入“大數據、云平臺支持下的甲骨文字考釋研究”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項目中。他們與天津博物館合作承擔的“天津博物館藏甲骨文的整理與研究”子課題,第一階段墨拓工作開局良好,計劃一年的工作量,4個多月就已接近尾聲。“這樣的中華民族瑰寶不應束之庫房,該呈現給大眾,奉獻給學界,我們希望盡快整理出來,以利于甲骨文考釋研究的深入展開。”
天津博物館藏約1800片甲骨,主要為王懿榮、王襄、孟廣慧、陳邦懷等前賢的原藏品,其中,大宗甲骨是王襄舊藏,屬于甲骨文發現史上早期的傳世珍品,片大字多,內容豐富,涉及殷商政治制度、王室結構、社會生活、經濟形態、天文歷法、地理交通、軍事外交等方方面面,具有極高的文物價值、史料價值和學術史研究價值,彌足珍貴。
“天津博物館甲骨藏品,部分在1925年曾著錄于《簠室殷契征文》,因為‘印刷不精,且多割剪’,受到‘疑為贗品’的詬病。后來又受限于各種原因,大型甲骨著錄書《甲骨文合集》僅選收了其中1200片,仍有500余片未經著錄過,就如深閨藏秀,不得而識,這是甲骨發現百多年來的一大憾事。”宋鎮豪說,“40多年來,我研究揣摩過甲骨數萬片,這批是我接觸的甲骨中最好的。然而,有的骨片已破碎,有的面臨蟲蝕霉化和粉化,有的字形磨泐消失,如不及時進行搶救性保護整理與研究,著錄刊布,傳貽后世,恐將招致時代遺憾。”
2017年4月開始,68歲的宋鎮豪率隊先后七赴天津博物館傳拓甲骨。這支由研究員、博士及博士后組成的老中青課題組團隊,克服種種困難,同心同力,不計得失,從早到晚工作不輟。
遵循嚴格的文物保護規則和科學謹飭的整理方法,保護性整理與專業研究相兼,天津博物館藏甲骨的墨拓工作迅速有序推進。過去拓甲骨文都要用到白芨水,難免使其膠質留在甲骨上面,造成蟲蛀和污染,加速骨面風化、開裂。這次課題組采用了純凈的蒸餾水或特制的去離子三級水,在拓制前先把以往殘留在甲骨上的膠質及污垢蟲蠹霉菌一點點洗除,然后再用這種水使拓紙與甲骨黏緊,甲骨上幾無殘留物。此外,有的甲骨表皮已經風化起翹,與拓紙粘連不牢,如仍用以往毛刷輕敲的方法,會對甲骨造成損傷。課題組創新性采用了馬鬃刷技術,不軟不硬恰到好處,刷上幾道,字口就露出來了,且不傷及甲骨。如此,把“保護第一”要則下的甲骨文整理工作又往前推進了一步,將傳統的墨拓技術改進至全新層面。
課題組還設立了“甲骨文字契刻工藝微觀察”的專項研究,即運用超景深數碼顯微鏡對甲骨文字筆道刻畫進行顯微分析,通過顯微物理測量、顯微合成、3D模型重建等方法,獲取有關潛信息,探索甲骨文書刻研究中許多未解的問題。課題最終將集彩照、拓本、摹本、綴合、斷代、分類、釋文與文字考釋、檢索為一體,全面展示當今最新甲骨文研究成果,完成一部融學術研究與資料編纂為一體的大型甲骨著錄書《天津博物館藏甲骨集》。宋鎮豪透露,通過前期整理,天津博物館藏甲骨中已發現一批新字和新字形,揭開塵封的古史奧秘和甲骨出土后輾轉流傳的滄桑過程,已為期不遠。
大數據、云平臺支持下的甲骨文字考釋研究受到國家的高度重視,這使宋鎮豪深受鼓舞:“這是前所未有的,冷門變熱門,對推動甲骨文與甲骨學研究,加強中國上古史構建、文物遺產保護、文化傳承、人文演進、科學發展的認識,均具有積極作用。而通過天津博物館甲骨文的整理研究,有可能開辟甲骨文研究的又一重要陣地,帶動天津博物館方面的專門人才培養。”
宋鎮豪直言,甲骨文作為一種古文字系統,計算機甲骨文字構形識別智能開發尚有待在實踐中完善,大數據、云平臺支持下的甲骨文字考釋更非易事,短時期恐難見到成效,并且應得到全部甲骨文例的驗證,經得起歷史檢驗。
對于甲骨“絕學”的研究,他特別強調“坐冷板凳”與貴在求新的精神。“甲骨學的知識在甲骨學之外,不僅需要古文字學、考古學、歷史學、文獻學、文化人類學等領域的專業學問,而且需要懂得一些動植物學乃至書法篆刻的基本知識,后繼乏人是這門學科現今面臨的最主要困境。人才的培養不能靠短平快,浮躁的學術風氣和缺乏學術操守的‘炒冷飯’現象必須糾正。”同時,他期待著更為寬松的學術環境,改革現行的經費使用規定和考核評估機制,通過大課題的開展涵育學術精品,讓這門“絕學”得到更好的傳承和發展。